。在炕沿上坐下,一扭脸他就看见叠放在炕角里的衣裳上粘贴着一片白麻麻的东西,再定睛细看,刚才抽打红骡时的血气就又冲上了头,“狗地主”他看清楚白麻纸上潦潦草草写着的三个字,血气冲头的新生,不由分说地就呀呀地叫起来,就扑上炕把母亲叠放平整的衣裳提拽起来,哗哗两下就把羞辱人的白麻纸撕扯下来,他恨死了往爹妈脊背上贴字的人,要是有复仇的机会,他会把他们的脖子拧断。
新生把撕扯下来的白麻纸撕个粉碎,也解不了心头的忿恨,他再要去提抓另一件衣裳时,耀先突然从锅灶门前跳蹿起来,一把抢过衣裳,随着一个脆脆的耳巴子就搧在新生脸上,接着就狠声地骂道:“你这个挨了打不记痛的祸害,啥你都敢动,有本事再到外面逞英雄去。”这是十八年来耀先第一次动手打儿子,也是十八年来第一次狠声骂儿子。实在是出于无奈,他清楚地知道新生气狠狠地把粘贴到自己衣裳上的白麻纸撕扯下来表明的是对那些人的刻骨的仇恨,表明的是对爹妈至诚至热的爱。但傻孩子呀,你这样不计后果的冲动,正是对你至爱爹妈的伤害。试想一下,明天郭解放许春娥看见他们脊背上只背了一天的白麻纸就不见了踪影,他们就会更加变本加利,用更离奇的手段,更恨毒的心肠来整治他们。
月儿粘着两手面,也从案边跑过来,哀求着说:“好娃,你可再不敢给咱惹事情了。背字就背字吧,又把爹妈压不死,咱何必和他们生这闲气。明早上他们要是看见你爹你妈脊背上的字没了,还不定又要咋得欺负咱呢。”
新生重重地挨了父亲一巴掌,觉得脸上一阵阵的烧疼,他先是不解地看着一脸震怒的爹,再听妈这样凄惨恓惶地一说。伤心的泪就从眼眶里汩汩不断地流涌出来,一扭脸跑到隔壁偏窑里去了。
幸亏耀先小时候也上过几年学,会写几个字,不然新生就真的给他们惹下祸事了。耀先摸黑下到学校从皇甫老师那里要了一张给学生画仿写字的白麻纸,借了笔墨,回到崖口上模仿着原来的字样,重在白麻纸上写上那三个字,然后再打了糨糊,把写好字的白麻纸贴到衣裳上。多老实胆小的人呀,明明知道脊背后面背字是对自己极大的侮辱和伤害,却还要自己再写好再亲自往上贴,对谁来说这都是不可想象的艰难事情。
耀先月儿脊背上背着字,背着羞辱,默不做声地在地里干活。干活的同时还得小心地保护着脊背上的字,小心地保护着这种羞辱。脊背上的字要是那一天不小心掉了,就会遭受到妇女队长严惩不贷的处治。许春娥的话听到别人耳朵里屁都不顶,卧马沟有几个人把郭晋平一家人往眼睛里拾掇,但许春娥的话在耀先月儿耳朵里却有着圣旨一样的效力,他们一点都不敢违抗,他们已经领教过许春娥的厉害,现在的许春娥比过去的郭安屯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耀先月儿脊背上背着字正在地里干活,天上突然飞起雨丝,别人都放了羊一样,顶着草帽往回跑。耀先月儿却把头上的草帽摘下来,扣盖在脊背上,不让随风乱飞的雨丝浇淋到写了字的麻纸上。麻纸是万万不能见水的,一见水麻纸就糊糊麻麻地成一堆糨子了。秋天的冷雨是很有凉意的,为了能护往贴在脊背上的麻纸,耀先干脆把夹袄脱下来,抱在胸前,几乎光着脊背跑回崖口。月儿也是把贴了字的夹袄脱下来抱在胸前,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衫冒着凄风冷雨跑上崖口。两个人的脊背都让冷雨浇透了,但是护在胸前的厚夹袄却干酥酥的,上面粘贴着的白麻纸也是干燥平展的。
回到崖口,耀先还没有来得及把身上的湿衣裳脱下,倒先大张着嘴响响地打了两个喷嚏。再不用多问,耀先让这秋天的冷雨淋感冒了。本来他是感冒不了的,身上有一件厚夹袄雨就淋不透,但是为了保护往那张该死的羞辱人的破麻纸,他把厚夹袄脱下来抱在胸前,却让冷雨浇透了身体。月儿浑身打着哆嗦,把湿衣裳换掉,顾不得擦洗,先赶紧坐在锅灶门前给耀先烧起酸汤。他们请不起医用不起药,他们淋雨感冒了只有烧一碗热酸汤来驱寒取热。不要忘了,他们硬硬朗朗的二叔就是让这样的一场冷雨淋的上了黄泉路的。月儿烧了半锅酸汤,硬让耀先喝了几碗,他凉透的身子才慢慢地有了热气。
终于算是把麦子种下去了。今年卧马沟的麦子种的比往年整整晚了一个节期,以往吴根才当队长的时候一到了收秋种麦,他把社员们逼的和贼似的,天不明上工的钟声就急急促促地敲响了,天麻麻黑了快看不见人脸了,他才喊一声下工。每年都是在白露前后把上下河滩的几百亩麦子种下去。“白露种高山,寒露种平川。”“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这样的农谚俗语是老先人千百年经验的总结,不能不听。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过了节期种下去的麦子长出来不分孽,独苗儿的麦子来年怎能获得丰收。地里打不下粮食,社员们吃啥?吴根才当队长的时候牢牢记住的就是个这,民以食为天嘛。现在吴根才不在了,但卧马沟的当家人还是上房院里的主人,是吴根才招进门来的养老女婿郭解放。
年轻的郭解放不信这个邪,什么老先人的农谚古训,统统的靠边站。抓革命,促生产才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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